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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30

分離從來不易



不論那天早上起床後玩得如何興奮,吃得如何開心,聊得如何愜意,川仔每次踏入校門的那一刻,都會例牌來一哭,哭個兩三聲,風雨不改。

川仔這個舉動至今已三個多月,在學校家長群中已是有口皆碑。校長老師們起初也會一邊對川仔好言相勸、一邊安慰他那既徬徨又尷尬的父親謂佢好快就唔會喊,到現在校長老師已經改口說又喊牙習慣來的,看來是雙手攤開莫奈何了。

我和陳姑娘也沒有太緊張,反正他只是哭兩三下便收聲,乖乖上課。我只是不明白,男仔之家,有甚麼好哭的呢?又不是死人塌樓。

講開死,與我家最親密的二舅父,早前死了。那期我正全情投入聽死因聆訊。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舅父工作期間突然不適,於是同事建議他到休息室小睡片刻。舅父說好,然後走進休息室。到同事見他良久不出來,開門查看時,舅父已不醒人事,送院後證實死亡。我爸媽接到警察通知趕往醫院,悲痛不已。這是很普通很普通、過目必忘的突發故仔,當日全港第一大報用了二百字來報導此事。誰想事情竟會與自己那麼接近。

根據爸爸媽媽事後憶述,媽接到電話後對著話筒不停大叫「唔會架你地搞錯左」,對方則謂「你細佬真係死左,你過來醫院先啦」,收線後媽不斷哭叫「點解會咁架」。準備出門時,她和一向以鎮定見稱的爸爸在家中團團轉,花了半小時還不知何解就是出不了門口。到了醫院,二人只能呆坐收醫院木椅,躲開記者鏡頭。活脫脫是電視情節,原來真會發生。

媽媽小時和舅父如何相依為命,我也不甚了了。我只知我小時候,舅父在高級酒店工作,每年聖誕節復活節,都會送我和弟弟復活兔朱古力呀、聖誕禮物籃呀。平時久不久也會見面,舅父喜歡玩、喜歡小朋友,每每和我們玩得很癲。他一直未婚,但每年總封大利是給我們。

後來,因為工作各有各忙,加上兄弟姊妹間生了誤會,有好幾年,媽媽和舅父鮮有聯絡。直至兩三年前,外婆過身,他們兄弟姊妹又走在一起,舅父亦重返教會,彼此多了話題,於是再次親近了,不時飲茶食飯。

至於我,每年新年才會見舅父一次。但不知是剛巧抑或是命定,今年新年,我們見了兩次,既吃團年飯又吃開年飯,言笑甚歡。想不到竟成永訣。媽媽說,席間二舅父無端對爸爸說,要幫他好好照顧四舅父,當時不知,事後回想,似是冥冥之中有注定。

這引起了我的反省。我在想,究竟和舅父分手那一晚,我們說過甚麼?不記得,因為我當時沒有預計我將永遠見不到他,所以根本沒有刻意記下一字一句。那退而求其次吧,最後一句話是甚麼呢?也不記得,應該是,「拜拜」吧。

這又令我再想遠一重,記得有次和陳姑娘吵架吵得很厲害。心平氣和之後,我們作賽後檢討。陳姑娘問我,有沒有想過彼此在世上的最後一句對話會是甚麼。假如是「我愛你」、「多謝你」倒好,最怕竟是「你做人唔好做到咁蠢啦」、「你係咪痴左線呀」、「我唔想再同你講野」等等,即使相信今日息勞歸主他朝天家相見有歉到時再道,也難為了仍在世上苦苦自責的那個。從此我們不敢再亂說話。

說回二舅父的事。人非草木,暫別也難免傷心。但是我們太習慣分離了,人愈大,經驗愈多,愈相信每次分離,總可以再見面。以為有甚麼事,不用急,下次再談,下次下次,下次大概可以。誰知道,原來可能真的沒有下次了。況且成長就是要將敏感度逐少逐少削去,好讓我們可以冷靜處理或掩飾自己的情緒與感受;於是我們學會不怕分離,直至真的永別,才懂得害怕、後悔。

川仔之所以哭,或許正是因為他以為爸爸走了,便不知道能否再見,於是傷心,於是悲從中來。這是對自己坦白的表現。果真如此,他哭,又有甚麼不好呢?

2011-03-29

失語症

去年11月我在blog提過失語話題,想不到現實真有一宗慘事,真正無聲父愛,看得我戚戚然。

* * *

聽不到的說話,可以成為遺憾。像孩子聽不到爸爸媽媽在床前給自己說故事,體現親子情,可能是童年的一種缺失。為免讓 13個月大的兒子有遺憾,英國一名正逐漸失去說話能力的爸爸,日日夜夜趕着預錄 1,600句句子,留待他日可用來向兒子說故事。

英國 43歲爸爸布魯爾( Laurence Brewer)三年前證實患上運動神經元疾病( Motor Neurone Disease)。運動神經元疾病是一種神經退化性疾病,會導致肌肉流失,逐漸失去說話活動能力,以至吞嚥呼吸困難,醫生三年前已估計布魯爾最多尚餘五年命。

運動神經元疾病患者,很多都會以有預錄聲音的儀器跟別人溝通。任職大學研究員的布魯爾,更希望自己語失時兒子斯坦( Stan)仍能繼續聽他說故事,爭分奪秒預錄 1,600句句子,利用新電腦軟件 Model Talker分成一節節獨立聲音存檔,讓斯坦他日能夠合併起來,聽爸爸說話或講故事。

「我相信若不是為了斯坦,我不會這樣做。我不會有那種推動力。知道他就在身邊,給他留下說話,是我最大動力。」布魯爾說:「若我的聲音在 6個月內消失,他將不會認得我,不會認得我的聲音。這五年若我將聲音存檔,他就可聽到我的聲音,或對我的聲音有一點概念。所以,這是一份回憶。」

女友達尼耶拉( Danijela)說:「布魯爾曾在樂隊中唱歌,所以聲音對他很重要,我無法想像沒有了他的聲音會怎樣。很希望斯坦能聽到布魯爾的聲音。」無論如何,斯坦將來聽到的,都是一個爸爸愛他的故事。

(摘自蘋果日報)

2011-03-28

夜診

上周三,正是馬尼拉人質慘案死因研訊的裁決日。為表心誠,前一夜我淋浴更衣,一踏正午夜十二時便倒頭大睡,準備養足精神打仗。詎料橫生枝節。

臨睡前,川仔已有幾聲咳。但想近日天氣反覆,川仔也遇有咳嗽,我也不以為意。一家入睡,未幾,川仔一陣大咳,他把自己也嚇了一跳,登時嚎哭起來。父母於是起床照顧安慰,如此就過了一小時。

好容易哄了川仔入睡,不夠半小時,他又再度連環咳,咳聲比之前更犀利,直頭好似牛蛙咁叫。仲要是連發模式。父母再次起床,今次又哄又騙也不成功了,陳姑娘唯有抱著他入睡。我則上網。不是耕田,而是找夜診。

據了解,就近沒有夜診服務。經商量後,父母一來怕太夜街上氣溫低二來也覺川仔不是發燒等急病三來覺得去急症室也無濟於事四來也有少少覺得夜診好貴,決定等待一到早上八時,便即帶川仔看門診。晚上大家也只好張就一下,忍耐著咳(或咳聲)了。

一夜無話,其間父母時睡時醒不在話下,睡眠質素嚴重危殆惡劣欠佳。到清晨五時許,萬籟俱寂。半夢半醒之際,忽然聽到川仔大力地倒抽一口涼氣,隨即彷彿用盡了吃奶之力,狂咳不已。再看他時,他竟是圓瞪雙眼,露出痛苦與徬徨之表情,喉頭發出哮哮之啞聲,甚至竟將雙手伸向我猶如求救之狀。父母大驚,顧不得其他,急急帶川仔外出,的士也不及截,索性連跑帶跳地走到鄰區私家醫院。

之後川仔吸霧擴氣管醫生曾建議留院等等,恕不一一細表了。總之,我看著那張一千大元的收據,是在心痛外加上了肉痛,同時也很痛狠自己為何少壯不努力,勤力讀書做醫生。

此時,鏡頭一轉,已見川仔在空無一人的醫院大堂中跑來跑去,又不時指著魚缸中的錦鯉及其上的人工瀑布大叫大嚷。我正想發作,轉念一想,我不是想川仔活潑跳脫的嗎?現在就是了,為甚麼又走去要罵他?

於是,我和陳姑娘拖著川仔的小手,懷住輕鬆的心情和輕了的銀包,走在天濛光的街上,打道回府。

(後話:那日死因好彩寫得快,趕得及回家補鐘,否則可能要勞煩行家尤其是對家開多單死因,題為「肥佬迫死員工」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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